符箓府？
几名刚还阔谈天下毫无顾忌的锦衣士子立马就露出投鼠忌器的神色，大声质问的那位看到自家小孩嚎啕大哭，又当着好友的面拉不下脸，一时僵在船头，阴晴不定。
符箓府，天下道门魁首，更是大殷皇朝的国教，持天下牛耳，大殷皇朝国祚几许，符箓府便立山开门几年，当代掌教更是皇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皇朝内二十四道州郡只要有人的地方都知晓这位国师在承位时曾只身赴北方草原，那年北方烽烟漫天，战火不绝，这尊活神仙一人出塞独站在气势汹汹的数万北狄铁骑前，面北背南。
至于之后如何那就各有纷说，唯一共识的是以一人守国门的符箓府天师胜了，这才传出一人破悍卒万甲，一人可拒敌于国门的传闻，让人神魂摇曳，心生向往。
只要身处大殷国土内，就没有不知道符箓府的人，从这座仙山道府出来随便一名道人，走到哪都能成当地节度使的座上宾。
可面前这位脾气修养好到没半点烟火气的无须小道士，怎么看怎么也不像啊？
侯煦强行压抑住凛然杀意，藏在袖中的双手紧紧攥拳，几乎忍不住从胸口澎湃而喷的那股阴冷杀气。
当年宣武王府一夜被戮，无数朝廷江湖爪牙只能算是帮凶，而彻彻底底将一座王府连带半座城池化为火海的正是符箓府的数百武修！
连哼着江南小调的撑橹船夫都一动不动，忧心重重的观望眼前形势，生怕两边一言不合就开始动手，他虽不识货，可这自称出自符箓府的小道士腾空凌步的本事总做不了假，而出手阔绰士子腰间佩挂的明珠宝剑，如何也不像好敷衍的主儿。
他擦了擦斗笠额头下的汗珠，心里直道今天这银子赚的可真烫手。
船头负手而观的另一士子心思活跃，冷笑一声道：“从哪座茅屋钻出来的小道士，竟敢冒充符箓府的真人，可知冒顶的罪名多大？”
站在乌蓬上的小道士仍是一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笑颜，轻轻摆头作揖道：“小道向来不曾冒名，符箓府符门清修荀鹤闲，刚才一时心急，险些酿成大错，多有得罪之处还望见谅。”
言罢，名叫荀鹤闲的符箓府小道士跳下乌蓬，冲着船上的几位一一行礼，朝向船夫时更是深深一躬，言语毫不作伪道：“大叔今日为小道补漏功德，小道定为祈福颂言三日。”
船夫惊慌失措，丢下摇橹便要跪倒在地叩礼，对他们这些市井俗人而言，符箓府就像荒古前的神话一般，是不食人间五谷的得道仙人，仙人为其颂德，还不得延寿个一百年？
荀鹤闲伸出一手，把住船夫膝头，含齿摇头。
船头几名士子互使眼色，显然是被这符箓府的小道士给唬住了，先前发问的士子冷哼一声，算是给了双方各一步台阶下：“一窝禽鸟而已，为此差点害人性命，下次可要注意些。”
荀鹤闲致歉拱手：“是小道的疏忽，不过万物皆有灵，生于天地间便是活物，人分三六九等，可生灵却没有高低贵贱。”
几名士子见围观的人愈发簇拥，懒得在与他辩论，板着脸扬袖做了个送客的姿势。荀鹤闲轻轻一跃，又跳上乌蓬，将揽入宽袖中的一窝幼雀挂回桥洞，飘然离去。
侯煦默不作声，看着自称符箓府的清修小道身影渐远，若有所思。
他倒不怀疑这小道士有扯虎皮做大旗的心思，那身点水不坠河的上乘轻功做不了假，符箓府虽是一脉相传，可也分四门八峰，有依附皇朝为其招摇壮势的武修，有行走红尘积善累德的清修，亦不缺归隐山林的孤修。
不过在侯煦看来，都是牛鼻子一根筋，再加上几百条人命的深仇大恨，要是换在深山野岭人迹罕见的地方，他早就不掩饰杀机动手宰人了。委实是提不起半点好感。
侯煦自十二岁起第一次杀人后，越发轻车熟路，开始还心有愧疚，手抖的更筛糠一样，到后面取人命连眼皮都不眨下，其中的酸甜苦辣无人知晓。这皇朝世道看上去四海承平风调雨顺，可底层的暗涛汹涌不涉身其中如何知道？
皇朝钟鸣鼎食的权贵可曾想过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为了一口发硬的馒头能在污浊泥塘里跟十几条恶犬争狠斗凶？披朱挂紫的符箓府真人瞧见过从严冬拖着僵硬身躯爬出冰河的单衣少年？
侯煦能有这份‘福气’，都他娘拜他们所赐！心中的凶戾仇火可是年复一年的添柴增薪，叶颖只不过算是平息火气的一瓢温水，唯有亲手杀死剩下的十一人，侯煦心中的火焰才算消散。
他那位从不与人置气的娘亲正是死在符箓府的上师手中，活活用染血白绫勒到气断身亡，单此一份弑亲之仇，侯煦便恨不得把符箓府门人全都捅个千百窟窿出来！
侯煦两手握住红苕桥上的玉狮桥柱，平缓气息，这才算压住了心中的滔天杀意。
白纶道士身影渐没红苕桥的另一头，围观的百姓让出一条道，以敬畏眼神打量着他。大殷以符箓府为国教，连带着帝国版图中所有道门观山地位拔高，只要能混上一身绘着阴阳鱼的宽大道袍，走哪都不缺阿谀奉承的恭维。
不过这小道士明显没这份觉悟，发觉四周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脸颊连着耳根都红的发烫，低着头赶紧离去。
侯煦咬着嘴唇，开始思虑是否要找个没人的地方把这小道士除之而后快，用酷刑套出点关于符箓府的秘辛，可一想到当下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姑苏城，只得打消这个念头，杀一个举无轻重的小道士暴露行踪实在不值当。
他咬牙切齿一拍被手心焐热的玉狮桥柱唤骂道：“臭鱼骑烂虾生出的牛鼻子！只要老子不死终有一日能入淬骨境，到时杀上清微山把你们每天跪下磕头的三清道像砸个稀巴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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