蚍蜉是虫芥,八臻剑洒下的银辉光华也如虫芥大小,杨筠这是在嘲弄自己一个生罡境武夫不知天高地厚妄想与他一争?还是这式剑招的名字以虫芥剑气来削死自己这颗算不上根深蒂固的大树?
侯煦不得知,也不去多想。在接住飞翼骑枪的刹那他心思空明如圣贤。
说来可笑,他这个亡命天涯十二年的丧家之犬要去做一件是个人都不认为能成功的事,仅靠自己比起天下最顶尖高手而言太过浅薄的武道境界,仅靠一只世间独一的荒古遗兽和一杆骑枪。
说出去还不得让人捧腹乐呵,笑掉大牙?
他刺杀的十二个人中,有天下儒生之首的人臣,有出世半仙的道魁、有能在朝堂之中浮沉几十载不倒的老狐,还有谈笑间便能机关算尽的龙侧幕僚。
更有这个天下、这天下二十四道江山共主的皇帝陛下,只要瞄住了他,就能让他万劫不复。
就连次点的落魄老臣,即使侯煦得手,可也是在鬼门关前游走一圈,和阎罗爷扳了手腕后险之又险的得以脱身。
一个尚且这么费劲,何况其余的十一人。
侯煦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对自己宿命也早就有了个大概认同,不是死在复仇路上,就是死在仇人刀下。
想要成功?自己配么?
侯煦想起严老头说过的一句话:不求万事如意,但求不愧我心。对他而言,所求不愧的不过是十二年前那场满城烽火后血染灯笼的百口冤魂,既然自己是这个姓氏,流着和他们同样的血,那有些事就不能一笑泯恩仇。
侯煦从没想过能成功,但一直在去做。可在刀光剑影的江湖里见多了一些江湖儿郎让人大跌眼睛的取舍,自己何尝没有问过内心,自己若是放下了,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下来,或许还能娶一位可能算不上好看但性情温婉的村野女子,传宗接代。
这样做对得起死在屠刀下的冤屈亡魂么?
侯煦不敢深想,即使过去很多年,那个只会在娘亲怀抱里撒娇的小孩成了一个能杀人含笑,夜里独自舔舐伤口的冷血江湖客。可闭上眼仍旧会记起那夜铭心刻骨的一幕幕血腥画面。
所以侯煦没想过成功,更没想过放弃。有些退堂鼓的遐想,也只是点到为止。
这么多年一直常伴身边的除了那头相依为命的狴鹫外,就只有睡觉都要枕在脑袋下的飞翼骑枪,而当下被他牢牢握在手里。
一枪而已。
一枪足矣。
侯煦睁眼,头顶八臻剑转动幅度在杨筠虔诚膜拜下更加剧烈,飞洒下的银色光辉也越来越多。每一缕银色光辉落下就代表着一道锋利剑气,在侯煦的身体周围不断试探。
以侯煦为中心的剑气漩涡数丈内,地上的草坪早已被蜂拥不尽的剑气割取干净,袒露出更深层的黄色沙土。
除了侯煦脚下的方寸之地还算完好,四周早已惨不忍睹,坑洼不平。
每一缕银辉剑气在侯煦身上刮过时,他身体表面极为不显眼的深蓝罡气就会一荡,如同蜻蜓点水洋溢涟漪。
杨筠合掌的双手这时十指交错狠狠一握,白袍如大旗烈烈作响。
他冷漠道:“还没完。”
八臻剑当空刺下,剑锋之锐离地十丈还绰绰有余时,剑气肆虐的恐怖漩涡整个都下沉,土地寸寸崩裂,将四周的碎石乱木一同卷入其中,扬出来的就只剩碎屑粉末。
侯煦不光嘴角渗血,鼻孔、眼缝,都不断往外冒着血泡,整张脸都像一头扎进血缸中,连着过肩毛发都是惊心的血红色。
可想他此时承受着如何压力。
跪坐在地上的岳乔萱咬着嘴唇,一身彩衣沾染泥尘也浑然不顾,像她这么爱干净的女子换做平日早就怒容满面,委实是眼前以人力造就的场景太过可怕。这么久过去了不见停歇,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仿佛不把整座岛屿囊括其中誓不罢休。
她武道修为称做登堂入室都算抬举,但眼力不俗,看着侯煦从见面就一直被碾着蹂躏,哪有半点胜算?而且从飞剑男子的言行举止来看,分明还没有动用真格。
她呆呆侧目看向双手握拳朝下的杨筠,正好杨筠的冷峻目光也望向她。
四目相视下岳乔萱没有半点意外的落入下风,率先移开视线,只觉得心口在一瞬间都停止了跳动。
这殷人男子太过骇人,不光剑道举世无双,连横眉怒目都如宝剑出匣,让人遍体凉意。
她所在的九黎族虽与大殷皇朝世代交好,可不乏也有整日叫嚣要攻入中原,夺得大殷半壁江山的狂妄之徒,要此时此景换做这帮人看到眼前这幕,还能挥舞着拳头在大放厥词么?
她心里暗自衡量,想起自己的阿爹,被尊为南荒十八部大酋领的九黎族族长,亦是南荒十八部中不可多得的高手。可对上这以剑气伤人的大殷男子,能有五成胜算?
岳乔萱轻咬嘴唇,一双秋波眸子沉谧。
一眼过后,心如止水的杨筠就偏过目光,看向已经演化成剑气风暴的狼藉那边。八臻剑快如疾电,带着泰山之势向下镇去,这可不是道家搬山填海降妖除魔的把式,这剑若是落下,侯煦的结局只会惨到无尸可收。
如同扛着千斤大鼎的侯煦艰难向前踏出一步,不下十股剑气在他鞋履到大腿的位置刺砍下来,仿照姑苏城外扮演马夫的御林禁卫而生出的护体罡气顷刻如镜花水月破碎。
杨筠胸前合拳的双手又往下一压,八臻剑一剑呼啸落定,整个剑气漩涡发出无数刀剑相碰的声音后传出一声宛如尘埃落定的巨响,岛屿都随之晃动一震。
这下该结束了吧。
漫天飞尘什么也看不清,杨筠松开双手两指牵引着八臻剑四处寻找侯煦。
他蹙眉抿嘴,以他的充沛气机竟是也找不到侯煦身影,哪怕是尸体。
被碾压的连一根骨头都剩不下?杨筠有些遗憾,看来只能自己去找那头已经无主的畜生了。
“可惜。”
他轻叹一声,昂起头,望向尘烟过后朗宇澄清的天穹。
一道如喑哑如同鬼魅的声音在他合嘴后传出:“是挺可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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