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脚悬空，一手拎着侯煦的于瀚修这时的凉薄性子展露无疑。
老人常说要远离鹰钩鼻、薄嘴唇的人，是因为这类人的命理常常谬于常理，损人利己，不宜为友，更何况是做师傅。
精钻各种道家学论的施卓云朔同又如何不知？只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作为天下道统的楷模，符箓府的清规玉律绝不允许本门弟子择二师、叛师门。年幼之时既然拜在了于瀚修身前，敬了三炷香叫了一声师傅，便注定至死都不能在唤他人为师，尘世间的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就绝不会发生。
更何况这对金童玉女扣心自问，这些年于瀚修待他们二人并不刻薄，符箓府道藏楼里珍奇异宝无数，可大部分符箓府弟子只有一柄桃木剑、一柄鹤羽白麈，没熬上个几十年光阴道术修炼小成，能让你去道藏楼里任意挑选趁手法宝？
道家最讲机缘巧合，前有符箓府开山立派的祖师爷姜光路遇三清传授道术，后有当今的符箓府掌教周亭晔入海化龙，乘风化凤从一个乡野顽童成了朝堂上的无人不敬的皇朝国师。符箓府中羡慕嫉妒他俩的师兄弟又岂在少数？
在符箓府中以古灵精怪闻名的云朔桐到底是个女子，看到平日来常常嘴角含笑的和蔼上师这时头都不回，身边的施卓连撑地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孤立无助到泪眼婆娑，哽咽不止。
施卓咳血不断，身上的洁白道袍成了血衣，不知从何来的力气伸出一手，颤颤巍巍的摸到云朔桐的脸颊边，一指替她抹去泪珠道：“傻啊、哭什么，姓杨的家伙要是飞剑来杀我们，我替你挡着，你趁机逃命就好。”
云朔桐心底的最后一道防线彻底崩塌，低声抽泣转为大声嚎啕。
空中的于瀚修闭眼陶醉，感受着五指慢慢嵌入侯煦肌肤的快感，宣武王府最后的血脉若是像只临屠待宰的鸡鸭一样，被自己咔擦拧断脖子死去实在太可惜了。怎么也得用对得起侯煦身份的死法来送他上路，譬如先扯断四肢、在一巴掌拍碎脑门。
于瀚修此生最为抱憾的一件事即是没能亲手杀死宣武王侯煌，只勒死了他的女人。如今想起十二年前大火纷飞的夜晚，哭喊厮杀声中自己往她脖颈上套上白绫直至勒到断气，那个女人始终没有挣扎，只是向前探去一手像是想抓住什么东西时。于瀚修的呼吸就不自觉的加速加重，这种沉寂多年洗刷耻辱的快感，比起他初次使出道术时更加让他欣喜若狂，为之上瘾。
难怪江湖中那些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快意恩仇故事总能让人热血沸腾，只有身在其中才能体会到。
现在，连侯煌的唯一子嗣生死也只在自己一念间，自己随时可以断绝传承八百年的宣武王府香火。比起这个，两个徒弟性命又算得上什么？
于瀚修静静享受这一刻。侯煦的两只眼珠都已经快要暴出眼眶，随着于瀚修的力度慢慢加大，他挣扎的动作幅度也慢慢变小，最后两下无力的锤击，就垂下了双手。
头顶的小黑让于瀚修袖口里飞出的两张黄符结成一张捕雀大网包住，在空中不断翻滚挣脱。于瀚修只觉得眼前喉咙被自己死死扼抓住的男子面孔逐渐模糊又逐渐清晰。
他双眼迷离，嘴脸狰狞发狠道：“侯煌，你该死！”
“你以为你是皇朝里为数不多的异性王侯本道就不敢杀你？”
“你以为皇朝北境没了宣武王府就得被北狄游骑践踏到千疮百孔？”
于瀚修扯起侯煦拉到他眼前，厉声道：“你以为长安城里的那位不敢动你？”
杨筠没去看已经在等死的道侣，反而抬起头看向空中，耳力敏锐的他听到于瀚修藏在心底足足十二年的肺腑真言，摇了摇头自说道：“何苦来哉。”
八臻剑在他身后跃动旋转，剑芒光寒半边天。
几十只挥动翅膀发出嗡嗡声的小飞虫绕着于瀚修，放在平时别说几十只飞虫，就算一只虫蚧在十丈开外也逃不出于瀚修的法相天地。
但形如着魔的于瀚修这时丝毫没有察觉。
“咬死他！”
林丛中不起眼的一处角落，岳巧萱手里把玩着开盖陶瓶。这趟在云梦泽里采摘草药惹出这桩事端，还害的自己差点没命，在云梦泽数百村寨里都被奉为座上宾的她哪受过这种气？最开始的侯煦不是什么好鸟，后面出来的飞剑家伙和三个牛鼻子老道就更不是东西！
这么一比较下来，被她开始夸做俊俏的侯煦反而顺眼起来。见到那个神通广大的牛鼻子老道就要拧断侯煦脖子，咬牙之下岳巧萱还是弹指打开了腰间最大的陶瓶。
至于原因，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或许是这差点对自己痛下杀手的男子眸子好看？还是因为自己看不惯牛鼻子老道才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岳巧萱使劲摇了摇头，把这堆杂念抛出脑海，两指缠起自己额头上的一束青丝自傲道：“本姑娘的看家本领焚心蚊，还从没在人身上用过，老牛鼻子你有福气。”
她把陶瓶攥在手心，重哼一声道：“福气大了！”
几十只焚心蚊从于瀚修的袖口、脖颈飞进去，还沉寂在自己亲手杀死侯煌幻象中的于瀚修起先并没反应，但等到浑身上下传来刺痛的感觉后终于回过神，两眼的浑浊一瞬清明。
“雕虫小技也敢在本道面前班门弄斧？真以为本道怕天地桎梏不敢滥杀无辜？”
于瀚修只是刹那间便找到了岳巧萱身在之地，正要在甩袖抛出一张黄符，远处突然传来狴鹫的震天嗥鸣。
无数箓铭交织而成的罗网破碎成灰，被狴鹫四爪撕至粉碎，双目瞪圆冲着于瀚修又是一声怒吼，破风呼啸而来。
于瀚修一怔，抓着侯煦脖子的手力度就轻了不少。
小黑如同钢鞭的毛尾砸向于瀚修，这位从自己镜花水月幻象中醒悟出来的符箓府门师扯起嘴角，不屑一顾。
“于老王八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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