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殷皇朝能够屹立至今，除了有傲视四海八荒的兵甲外，更有与之相辅相成的文脉制度，文治武德自古都是治国要方，缺一不可，只是天底下所有事情有利便有弊，世家撑起了皇朝半边天，同样也给皇朝上了一层枷锁，这便是繁多苛杂的规矩。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可规矩多了未必是好事，宣武王府以军规治族，却也逃不出这个牢笼，譬如世家中常见的嫡系子孙单字为尊，旁系子孙双字为卑。这趟二十年一去的黑渊谷之行中，四人单字，唯独一位出身相比其余四人卑贱的旁系子弟是双字，无形中就与几人有了一层隔阂。
同样背负着这个姓氏，可自幼没少遭冷眼的男子比起侯麓大不了几岁，在惊艳晚辈丛出的宣武王府内并不显名，恐怕连家中族老都不记得还有这么一位晚辈后生，姓侯名子兰的男子沉默寡言，打小就属于没什么存在感的绿叶陪衬，连这趟作为人生最后一出壮烈的远行也让算是堂弟的侯麓夺去目光。
好在宣武王府是有见人下碟的势利眼，但这趟出行的其余四人都不在此列，两个长辈这些天关切问候更让从小连父亲都不如何关心的侯子兰受宠若惊，见到两位长辈对自己的关怀丝毫不逊于堂弟侯麓，原本心头上被死亡笼罩的阴霾也淡去不少。
有狴鹫展翅翱翔天际，寻常人恐怕一生都跨不过去的北寒山不过半日就轻松横跃，侯麓看着一路上开口不过寥寥几句的侯子兰目光呆滞望向远处天际和丛山的交界处，心里叹了口气。
侯麓出身时本也该是两字卑名，只因父亲是宣武王才网开一面赐了一个没有褒贬之义的麓字，对这位堂兄的处境多少感同身受些，趁着狴鹫振翅下滑的功夫，侯麓开口问道：“兄长，身体可有不适？”
侯子兰一怔，神情木讷，半响后才回过神，看着一脸温和笑意的堂弟冻红的脸咧开还之一笑道:“没事，这路途太无聊，就有些分神了。”
侯麓笑容如三月春风，相貌与父亲七分神似的他继续道：“族中长辈曾夸过兄长枪术正中有奇，尤其是那记最为考究火候的将军卸甲堪称炉火纯青，我记招数向来是愚笨的死记硬背，得不来精髓，没少让几位族老训斥，在府中很少能和兄长见面，趁着这次机会，一定得让兄长教授。”
侯子兰连忙摆手，脸颊涨起道：“哪里哪里，族中枪术百式，我也只有这招拿得出手，如果麓弟不怕我误人子弟，我自然倾心相授。”
侯子兰心里有惊有喜，惊的是被视作天之骄子的侯麓居然肯拉下脸面问境界远不如他的自己讨教，喜则是没想到侯麓还知晓这档子事情，样样平平无奇的自己唯独在族中前辈传授将军卸甲时学的最快，只不过半个时辰就摸到了这式的神韵，让严厉刻薄的族老不吝夸赞，这也是侯子兰唯一一件拿得出手的事。
看着侯麓笑着回过头，侯子兰对这位名声显赫的堂弟印象又上了几个台阶，短短两句话就让在族中备受冷落的他心生暖意。
侯钏侯勋两人充耳不闻，晚辈之间的爱恨情仇他们这些做长辈的不会去管，更懒得管。宣武王府的规矩就是如此，杜绝像皇朝世家那帮纨绔公子哥一旦在外面碰了壁就回家找长辈哭诉的懦弱行为。
虽说禁止私斗，可借着切磋武艺名头小打小闹几场，宣武王府自上而下都乐见其成，甚至还默默赞许，哪怕断了几根肋骨也无事，吃了亏讨了打才长记性，只要不闹出人命，族中长辈向来不干预。
过了北寒山，在放眼望去，脚下就是一片广袤无垠的大草原，也是北狄部落赖以生存的家园。
一群野生黄羊在枯黄草原上埋头朝着西边漫行，侯钏怪叫一声，便压着狴鹫的脑袋向下扑去，还喊了一句老子今日终于开荤了。
侯勋苦笑回头，对三位后辈道：“一人下去抓一头黄羊，算是今天晚上的晚餐了。”
侯麓并没有下去，反而凑近些距离问道：“还有多远？”
侯勋抽出贴身装着的地图，手指划过北寒山，眺望一眼徐徐道：“不远了，今晚歇息一下，明天就能到咱们宣武王府先辈所说的那个北狄部落那，稍做补给就进黑渊谷。”
侯麓又问道：“这么多年了，那个北狄部落还能在？草原上的游牧部落一年最起码要迁移三次，围困一地都不用什么天灾人祸就得饿死，哪怕这个部落人口再少，这么多年过去了……”
侯勋抚须顺着侯麓的话深思一番，说道：“我也想过这个问题，况且北狄和咱们大殷是世代死仇，见到了别说赏一口马奶酒下肚，能留个全尸都算是仁至义尽，可眼下我们也没别的办法，黑渊谷附近百里对北狄部落而言同样是禁地，哪怕走投无路也不敢冒然进入，不论如何都得先去再说。”
底下传来一声爽朗大笑，侯钏骑乘的狴鹫两爪勾起最前方的硕大头羊，正盘旋在黄羊群头顶耀武扬威，没了头羊的黄羊群惊慌失措，可又不敢脱离队伍，纷纷顿足停在原地任杀任剐，两头狴鹫一头扎进黄羊堆里，捞出两头体型庞大的黄羊，有些胆小的黄羊这时惊恐的拔蹄乱蹿，很快整个黄羊群都乱成一锅粥，大片尘土扬起，侯麓和侯勋捂住口鼻。
“勋叔，我还有事相求。”
侯勋疑惑点头，让侯麓但说无妨。
伸出一掌安抚胯下狴鹫的侯麓无奈问道：“能不能抓两头黄羊？要不这贪吃货填不饱肚子。”
侯麓的狴鹫嗥鸣一声，好似在道委屈，侯勋笑着点头，咳嗽两声道：“只许一次、下不为例！”
两头狴鹫几乎同时飞掠而下，彻底炸了锅的黄羊群四下逃难，不一会功夫，就有几头奄奄一息的黄羊被甩在地上。
飞尘散尽，篝火燃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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