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在学校还从来没有注意到我有叙说这件事情的经过时那样的口才。谁都没有想到派人到我母亲那里打听一下，是不是有一天我夜里才回家，浑身都湿透了。相反地，人们却把有事实证明其中的一个男孩子恰恰在我所说的时间逃过学这一点，和我这次的冒险故事联系起来。我年纪很小，向来不爱说话，现在这个故事像晴天霹雳一样，完全出乎人们意料之外地而且非常自然地从我口里讲出来，所以，人们就信以为真。那几个被控告的男孩子异口同声地死不承认我所说的事情，表现出理直气壮的愤怒和豁出去的态度，结果使事态更加恶化，被宣判为蛮横残暴的少年。他们受到学校最严厉的处分，被罚坐耻辱凳示众，此外，还被自己的父母打了一顿，关在家里。
就我现在模模糊糊记得的情况来说，我当时不但对于自己惹的这场乱子满不在乎，而且倒可以说是心里还感到一种满足：行使诗人的赏罚褒贬的权能，把我虚构的故事非常巧妙而且明显地加工到完美的程度，使得其中出现引人注目的情节、动作和遭遇，而这一切都是我的创造性的言语的结晶。那四个受罚挨打的男孩子怎么会那样伤心、那样生我的气，我真感到莫名其妙，因为这件事情的经过极其圆满，这是不言而喻的，我对之无法稍加变更，正如古代的神[2]对命运无法稍加变更一样。
这四个遭殃的人，在儿童当中都已经称得起是正直的人，他们全都是安静稳重的男孩子，从来没有引起过人家的尖锐的责备，后来又都成为沉静勤劳的年轻公民。正因为这样，他们才把我这件缺德的事和自己所受的冤屈更深刻地铭记在心里，过了多少年以后，他们向我提起这件事来责备我的时候，我才清清楚楚地想起了这件已经忘掉的往事，几乎每一句都重新在我耳边回荡。从这时候起，这件事才带着加倍的和经久不消的愤怒责备我的良心，我一想起这件事来，就羞愧得面红耳赤，恨不得把过错完全推到那两个轻信我的话的审问者身上，甚至想控告那个多嘴多舌的妇女，恨她注意听我所说的那几句犯忌的话，并且非追问出这些话的来源不罢休。这四个老同学当中，有三个人因为看到我后来为这件事追悔，就宽恕了我，并且都笑了，他们高兴，我把这件事的一切细节都记得这样清楚，这使他们很满意。唯有那个生活非常困苦的第四个人，总也不能认识童年时代和成年时代的差别，对于被我诬赖而受到的冤屈，还那样怀恨在心，仿佛这件罪行是我如今作为一个懂事的成年人所犯的一样。他怀着刻骨的仇恨从我旁边走过去，每逢他对我投射出侮辱人的眼光时，我都不能以同样的眼光回报他，因为以往的罪过在我身上，双方对这件罪过全都不能忘怀。
注释：
[1]指古希腊悲剧中的合唱队。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中称赞索福克勒斯的悲剧中的合唱队是整个戏剧的有机部分，合唱队中的人员参与剧中的活动。
[2]指古希腊、罗马神话中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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