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这样的倒霉事以后，我再也不喜欢一个人冷冷清清地在家里玩了，这时有几个儿童在一个巨大的旧木桶里上演喜剧，看来玩得很开心，我就加入他们这一伙。他们在木桶前面挂了一个帷幕，让一些受欢迎的儿童恭恭谨谨地等候到他们的神秘的准备工作结束为止。接着，这个圣所前面的幕便揭开了，只见几个身穿纸做的盔甲的骑士，先是连珠炮似的互相痛骂了几句，接着便飞快地对打起来，最后便都倒在地下死了，那块破了许多洞的毛毯做的帷幕也落下来了。大家认为我是个心灵手巧的男孩子，不久就让我参与他们的机密；我从《圣经》的历史部分或者通俗的故事书里摘出一些简短的故事情节，把书中人物说的话逐字逐句地抄下来，并用三言两语把原话连贯起来作为台词，通过这种办法，首先使这个木桶剧场演剧时有了比较确定的题材。我还觉得，最好是能让主角先从另一个入口登场，不被观众看见。因此，就在剧场的后墙上锯了一个洞，然后把它削削刮刮，加了加工，直至一个全副武装的角色放下架子爬着钻得过去为止，他爬着钻过去以后，还没有完全站起来，就开始念起叱咤风云的台词来，那样子可真太滑稽可笑了。这个入口完工以后，接着就拿来一些带绿叶的小树枝，把木桶内部装点成一个树林；我把小树枝钉在木桶里边四周的木板上，只有上面的桶孔敞着口儿，神灵的声音要通过桶孔从天上传下来。有一个男孩子拿来了一大纸袋松香[1]，这对我们的工作起了锦上添花的作用。
有一天，剧场上演大卫与歌利亚[2]。菲利士人站在舞台上，举动表现出异教徒的样子，然后走到木桶前面的舞台前部来。接着，以色列人便爬着进来，他们哀叹诉苦，灰心丧气，随即退到入口的另一边去；这时候彪形大汉歌利亚登场了，他肆无忌惮地打诨，逗得两军战士和观众都捧腹大笑起来；正闹腾得挺欢，忽然大卫出现了，是个身量不高、说话带刺的小伙子，他突然打断了这场闹剧，用他那甩石子百发百中的机弦，把一个大个儿的七叶树果实甩出去，打中了巨人的脑门子。巨人顿时暴跳如雷，来势同样凶猛地向大卫头上打来，两人立即扭在一起，拼命厮打。观众和作为合唱队的两军战士都鼓掌喝彩，各自站在一方面助威。我本人扮演了宙斯[3]的角色，一只手里拿着一支蜡头儿，一只手里拿着一根装着松香的陶制管子，把连续不断的大闪电从桶孔吹进桶里，火焰像舌头一样伸吐到那些树枝上的绿叶中间，照得歌利亚的头盔上的锡箔放射出神奇的光芒。我不时从桶孔飞快地向下瞅一瞅，接着就又继续用闪电激励勇敢的战斗者，心里毫无恶意，不料我妄自以为由我主宰的这个世界的基础忽然动摇起来，翻了个跟头，把我从天上摔下来了；原来这是由于歌利亚最后打败了大卫，使劲把他甩到木桶剧场的板壁墙上去了所致。这个事故引起了一阵喧嚷，木桶的主人也赶来了，马上关闭了这个滚动的剧场，发现上面那些任意加工作出的种种改变后，不免骂了孩子们一顿，拿拳头打了他们几下。
不过，禁止进入这个乐园并没有太令我们感到遗憾，因为过了不久就有一个德国剧团来到我们这个城市，这个剧团在当局的许可下，在市民面前把剧院建设得比业余演员们和儿童们迄今为止的成就更完美些。这个流动剧团在本城一家旅馆里住下来，把宽敞的跳舞厅改变成剧场，同时把所有的比较简陋的房间和地方都占用了，使那里处处充满了家庭生活的气息。只有剧团经理高人一等，住的是一个比较华丽的房间。
事实上，这个热闹的旅馆不仅晚上演剧时吸引我们前来，就是白天我们也不由得在旅馆前伫立观察，一来是想看看那些受到自己敬仰的英雄和女王穿着适合他们的身份的服装，分别以大无畏的和妩媚可爱的姿态进进出出，二来是想把往里面搬运的舞台机关、一箱笼一箱笼的红袍和宝剑以及各种道具都见识见识。我们还特别在一个敞开的后屋前停留，屋里有一个大胆构思的画家，挺身直立在一些颜料罐子中间，一只手揣在裤兜儿里，一只手拿着一杆长得出奇的画笔，正在已经铺摊开的布或者纸上创作什么神品。他用简单而准确的笔法，神妙地画出一间红房子里各个窗子周围挂着的精细透明的白窗帘，给了我深刻的印象，这个印象如今我还记忆犹新。先前我每逢看到这种东西作为舞台背景在夜晚灯光照明下呈现在我的面前时，我都感到莫名其妙、异常惊奇；现在一看到在红地上勾画出那寥寥可数的、恰到好处的一些白线条和白点儿，我心里就明白了。我对于绘画的本质逐渐有所认识；在透明的衬托面上任意涂上浓重的颜色，这件事使我懂得了许多；后来我看到一幅画时，就开始明确衬托面和颜色这两方面的界限，我这些体会使我克服了消极地相信绘画是不可思议的奇迹的观点，抱着这种观点，是绝不肯自己动脑筋去理解这类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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