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过不久，正赶上定期集市期间，我们在湖滨那些一个挨着一个排列成一条条长街的、有棚的货摊前面闲逛，又遇到一起了，就像《麦克佩斯》[1]剧中的女巫们似的彼此打招呼说：“你干什么来着？”我们站在一个意大利人的货摊前面，这个意大利人除了南方食品以外，还陈列着发亮光的珠宝和玩意儿出售。无花果、杏仁和一箱一箱的洁白的通心粉，尤其是那些堆积如山的、巨大的意大利香肠，刺激我朋友的心产生出种种大胆的狂想；与此同时，我却一直在观看那些精美的女用梳子、饭桌上用的小油瓶以及那些装满圆锥形的黑色熏锭的盘子，心里模糊地想道，使用这些东西的地方，可真是个舒服地方。“我刚才买了一根这种意大利香肠，”我的撒谎的伙伴开口说道，“想尝一尝，可不可以买一整箱，为下一次宴会时用。我咬了一口，却觉得味道很坏，就把它扔到湖里了；这根香肠一定还在那儿漂着，我方才还看到它。”我们向水光闪闪、波平如镜的湖面望去，在那些运送市场货物的船只中间很可能有个苹果或者莴苣叶漂来漂去，可是看不见一根香肠。“哎！大概是被梭鱼叼走啦！”我随声附和地说，他承认有这种可能，又问我，是否也想买东西。“当然，”我回答说，“我就想买这个项链送给我的情人！”一面用手指着一个假的，但是明晃晃的镀金的项链。现在他再也不放我了，因为他想知道，我是否真正能够自由支配我那份神秘的财宝，这种好奇心使得他振振有词地用道义强制的罗网把我网住。于是，我再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只好跑回家去，打开我那个存钱的匣子。过了一会儿的工夫，我就又离开家，手里攥着几个明晃晃的银币，心里怦怦地跳着，向市场走来，我命中的魔星正在那儿等我。我们和那个意大利人讲价购买项链，或者更确切地说，他要多少钱，我们就给了他多少钱。我还选购了一只用薄片玛瑙做的手镯和一只镶嵌着红色的假宝石的戒指。这个商人用奇怪的目光细看了看我和那些漂亮的古顿[2]，结果还是把银币放进了钱包。在路上我就已经被推推搡搡地催促着向我的情人住的房子走去。只见一个偏僻的广场上耸立着大约六座大户人家居住的楼房，主人都是做丝绸生意发家致富的人，所以生活水平能像过去的达官贵人一样。这个地方僻静整洁，看不到一个酒馆，也看不到什么别的低级的行业。铺着石块的路面比别的市区的路都更白、更好，路旁竖立着人家宅院的贵重的铁栏杆，作为宅院和路的界限。我假想的情人就住在这六所住宅当中最高大、最壮观的那一所，她是一位年轻可爱的女士，身段匀称优美，脸色像玫瑰花的颜色，有一双含笑的大眼睛和温情洋溢的嘴唇，头上鬈发丰厚，戴着迎风飘动的面纱，穿着丝绸衣服，使没有恋爱经验的人神魂颠倒，甚至额部起了皱纹的人，见了她也要心花怒放，她可以说是美的化身。我们已经站在富丽堂皇的大门前，我的伙伴劝诱我说，要么我现在就把礼物交给我的女主子，要么就永远不交给她，劝来劝去，最后就大胆地抓住明晃晃的门铃把手，拉了拉门铃。但是，用贵族的话来说，他虽然大胆，他的平民阶级的力量还是不能使门铃发出一阵响亮的丁当声；它只隐隐约约地响了一下，这个响声随即在这所高大的楼房内部消失了。几秒钟以后，一扇大门稍微移动了一点，我的伙伴就势把我往里一推，我怕一有响动让人听见，就乖乖地让他推进去了。进了大门，只见一道很宽的石楼梯通到楼上，楼梯尽处是宽广的走廊，我站在楼梯旁边，心里感到说不出的苦闷。我把手镯和戒指紧紧地攥在手里，项链从手指缝里露出一部分；忽然听见楼上有脚步声，回音响彻四面八方，接着，有人向下喊，问是什么人在楼下。但我没有作声，楼上那个人看不见我，就又走了，我听见他随手关门的声音。于是，我一面缓步上楼，一面留神四顾张望。只见所有的墙上都挂着大幅油画，不是奇特的风景画，就是粗糙的静物画；天花板都是用白灰泥粉饰的，中间还夹着小型的壁画，每间隔一定的距离，就有一个高大的、深褐色的、胡桃木做的门，门两边的圆柱和门上面的三角墙，都和门的木料、颜色一样，这一切都擦得很亮。我每走一步，我的脚步声都引起各个拱顶的回声，吓得我简直不敢向前走了，却并没有考虑，万一被人家看见，要怎样对答。我发现，每个门前面都放着个草垫子，但是只有一个门前面放着的垫子是用有颜色的麦秸编成的，编得特别富丽精致。旁边放着一张老式的、涂上金色的小桌子，上面有一个针线筐，里面放着针织用具、用针编织的东西和几个苹果，紧边上放着一把漂亮的、银制的小刀子，像是刚放在那里的样子。我猜想，这就是小姐住的地方，此刻我心里只想着她，就立即把手镯、项链这两件珍宝放在草垫子正中，只把戒指放在针线筐里一只美丽的手套上。接着，我就匆匆忙忙地下了楼，跑到门外，发现我那命中的魔星已经在那儿等得不耐烦了。“你已经送到了吗？”他向我喊道。“当然送到啦！”我心里轻松愉快地说。“你说瞎话，”他又说，“她这段时候一直靠近那边那个窗子坐着没有动嘛。”我抬头一望，望见那位美丽的女性确实就在那个明亮的窗子里面，而且看来恰好是在方才所说那个房门所在的房间里。我大吃一惊，但随即说道：“我向你起誓保证：我已经把项链和手镯放在她的脚旁边，把戒指给她戴在手指上了！”——“对着上帝起誓吗？”——“是的，对着上帝起誓！”我喊道。“不过，现在你还得用手传个飞吻给她，你要是不肯这样做，那你起的就是假誓；你瞧，她正往下望呢！”她那一双明亮的眼睛确实是在注视我们；但我朋友这个主意可真可恶；因为我宁可向魔鬼脸上吐唾沫，也不肯满足这个无理的要求。但是由于我起了耶稣会会士[3]式的誓，我就更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不能自拔。我飞快地吻了吻自己的手，然后把手向着那个窗子一挥。那位姑娘一直在凝眸望着我们，这时禁不住大笑起来，并且亲切地向我们点头；但我却一溜烟地逃跑了。我已经气得忍无可忍，当我的伙伴在紧挨着的一条街上追上我时，我就站在他面前说道：“你那根意大利香肠算得了什么？难道你认为，你那根香肠就足以抵得上我所干的那些事吗？”说着，就出其不意地把他打翻在地，然后拿拳头打他的脸，后来有人把我拉开了，一面大声说：“这些坏孩子真是没有一天不打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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