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我自己来说，并不过于悲哀和灰心丧气。我需要把几本书送还给法语教师，因为这位教师常常好心好意地借给我一些用小牛皮精装的法国古典作家的作品。他还领着我在一个大图书馆里转过几次，灌输给我一些尊敬书籍的基本观念。我来到他家时，他就向我表示他对于我被开除感到惋惜，并且开导我说，不要把这件事看得太严重，因为他知道，大多数教师都和他一样，对我并没有什么不满。如果我高兴继续学法语，他还劝我到他家来，他好指导我。以后由于时代变迁，我并没有再和他见过面；但他这番话当时却使我内心得到相当的满足，感觉自己已经如同空中的飞鸟一样自由了，这尤其是由于自己对于现在的意义和未来的重要性全都茫然的缘故。
母亲和我相反，却非常苦恼；她能断言，假若我父亲还活着的话，他是不会让我的学校教育就此结束的，而她由于经济困难，不能给我请家庭教师或者送我到外国学校去求学，她也想不出我现在选定哪种职业最好；假若我能上完高年级课程的话，眼界就开阔了，眼界一开阔，就能找到机会，比较有远见地自己决定自己的职业，但如今对我来说，学校的大门已经关上了。近来，我在家里几乎把全部精力都用在铅笔画和水彩画上，就这一点来说，我和学校也处于一种奇特的关系。在学校，我绝对说不上是个有绘画才能的人。我的画板上，一连好几个月之久，贴的还是同一张纸；我很不高兴地费尽心力用硬铅笔细笔道临摹一个巨大的头像或图案；擦掉几十道线条以后，才画出一道可以保留的准确的线条，结果把纸都弄脏擦破，表明我是个画得很坏的和厌恶图画的学生。可是，一回到家里，我就把这种学校美术扔到一边，专心致志地搞起自己的家庭美术来。自从初次试着临摹那幅风景油画以后，我一直在继续把这类画面画成水彩画；但因为我现在别无范本可以临摹，我只好自己独立进行创作，而且一直坚持不懈地这样做下去。我们的房间里的上面画着画儿的火炉上，有许多小品风景题材的画：一座城堡啊、一座桥啊、湖畔耸立着几根石柱啊，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母亲的一本旧纪念册和她青年时代的、现已过时的、一些专供妇女用的日历，都附有许多幅和本文的抒情色彩相适应的、富有感伤情调的风景画，画中有庙宇、祭坛，天鹅游于池中，一对一对的情侣坐在小船上，还有幽暗的树林，林中的树木，在我看来，就好像是镂蚀得无比精细的铜版画中的树木。这一切材料构成了一种极其素朴的、可说是初步的诗的意境，这种诗的意境是我热心的创作活动的基础，并且使我在创作活动中感到无穷的乐趣。我自己独立构思画出了一些风景，把一切有诗意的主题都丰富地汇集在这些风景中，我从画这些风景又过渡到画一些只有一个主题占主要地位的风景，在这种风景中，我总配上我半有意识、半无意识地用来表现自己本身的同一漫游者。原来，我在和自身以外的世界接触不断以失败告终之后，心里就已经产生了一种不正当的孤芳自赏和自我陶醉的情绪；我有一种脆弱的顾影自怜的感觉，爱在我虚构出来的有趣味的情景中，用象征的手法把我自己的形象放进去。这个人物形象身穿一件剪裁得有浪漫风味的绿衣服，背上背着行囊，凝望着晚霞和虹霓，在墓地上或者森林中行走，或者也许还在百花齐放、彩禽乱飞的乐园中散步。这类的画已经积累了许多，这些为数相当可观的作品的画法，无不停留在全然没有经验和技法传授的同一水平上；我的创作和其他的儿童们用铅笔和颜料画着玩有几分不同的地方，就仅仅在于：我通过不断的练习，在设色方面，获得了几分敢于使用鲜艳夺目的颜色的胆量和技巧，又加上我一般说来，在创作上敢于大胆构思，这两点结合在一起，恐怕就是我一度向母亲宣称我想做画家的原因所在。不过，母亲对这个问题并没有再详谈，而是决定让我下乡，在做乡村牧师的舅父家里住些时候，以便顺利地躲过今后这几个月的烦恼，同时，也会找到一个对我合适的前程。
老家所在的乡村坐落在本州最临边的一个角落里；我还从来没到过那里，母亲也有几年没去过那里了，那里的亲戚，除了很少的例外，都没有到城里来过。只有做牧师的舅父，每年都要骑着他那匹又老又瘦的马来这里一次，参加宗教会议，临别时，总恳切地邀请我们，务必出城去乡下一趟。舅父有六个儿女，我还一个都不认识，也不认识他们的母亲，我那位精力旺盛的舅母、农民出身的牧师夫人。此外，那里还住着我父亲的许多亲属，尤其是他的生身母亲也住在那里，她是一位高龄的妇人，早已和她的第二个丈夫结了婚，他是个有钱的、性格沉郁的男人，在他的严厉的统治下，她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和她的早死的儿子遗留下来的家属，很少互通音信，只能遥遥表示想念和问候。村里的人还过着前几个世纪那种恬静的节俭淡泊的生活，尤其是妇女们一旦彼此分离，相隔数里，就再也不见面了，或者只是在遇到罕见的、非常重大的事件时才见面，在这种场合，就真像史诗中的情景一样，她们情绪激动，回忆起伤心的或者快乐的往事，眼里不禁流下泪来；至于男人们这方面，当然他们有时候离开本村出行，但他们办事心切，除非是得给人家出主意，或者得请人家出主意，否则，他们由于做生意发财心切，从简直已经不通音信的亲戚家门前走过时，都不进去。如今，村里的人又比较活跃起来；由于交通已经便利，公共生活已经复活，民间节日频繁举行庆祝，使得村民喜气洋洋地出村到外面去走一走，从而也就使得他们的精神恢复了青春，思想丰富起来，只有愚顽的狂热守旧分子还在那里说教，反对种地的人和他们的子女这种洋溢着节日情绪的漫游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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