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笛子得到的那一点钱，因为我采取了聪明的办法加以分配，还够第二天使用。所以这次我早晨睡醒了的时候，就不担心今天还得挨饿了，这又是我第一次经验到的一件小小的乐事，因为我从前是不知道为挨饿发愁的，现在才感觉到有这种忧愁和没有这种忧愁的差别了。知道自己有了保障，不怕没有饭吃饿死，这种新的感觉使我非常高兴，我很快地向四下里望了一下，看看有什么东西可以紧接着那根笛子送出去卖。但我发现，除了少量的藏书以外，根本没有什么别的多余的东西。这一批藏书是我在越过各个科学领域的界限进行涉猎的过程中积累起来的，现在还一点都没有散失，这使我感到惊奇。我打开几本，站着一页一页地读下去，一直读到钟打了十一点，午时越来越近的时刻。我叹息了一声，把最后一本书合上，说道：“卖掉这些吧！现在不是保存这种闲家物的时候，让我们以后再藏书吧！”
我很快地找了一个人来，他用一条绳子把整个这一包书籍捆起来，使劲一甩就背在背上，跟着我向一家旧书店走去。半个钟头之内我就把全部渊博的学问放弃了，换来了维持几个星期生活的资金，放在钱袋里带回家去。
这几个星期，对我来说，似乎已经是无限长的时间；但是这段时间也过去了，我的景况却没有什么变化。因此我不得不为一个新的忍耐时期作好思想准备，以便等待运气好转，好运开始。有的人立身行事经常表现出有高度目的性的、积极的和不屈不挠的精神，脚下却踏不着实地，眼前也没有明确的目标；而有的人则如果没有实地和目标就不可能表现出有目的性的和有意图的态度，因为他们不能也不想通过有目的性的工作方式无中生有地创造出什么来。这后一种人就认为，不在无意义的事情上消耗自己的精力，而要耐心忍受大风大浪，只要一看见救命的船缆在那里拴着，就随时准备去抓住它，这才是最有目的性的精神。他们后来一到了陆地上，就知道自己已经重新能够掌握自己的命运了，而前一种人则抓着小横梁和小木板游来游去，纯粹由于急躁的缘故，越挣扎就离开岸越远。我当然不是精神世界的伟大人物，因此没有资格使用忍耐这样一种高贵的手段；但我当时实在没有别的手段可以采取，万不得已时，农民还用丝绸做鞋带呢。
除了卖不出去的绘画和画稿以外，剩下来的最后的东西就是装满自己习作的写生画的画夹子。这里面几乎包括了我少年时代勤学苦练所取得的全部成果，可以说是一笔小小的财产，因为表现的全都是现实的东西。我拿出两幅较好的、尺寸相当大的，这两幅在野外已经全部完成，并且以偶然碰巧的适当方式涂上了轻淡的颜色。选出了这两幅画，是为了保证自己能收到更大的效果，因为我想去找的，并不是任何一个高级的美术品商人，而是那位亲切的贩卖旧货的小老头儿，并且压根儿就不希望捞到机会按实际的价值卖出去。我来到他那个店铺兼住所的角落时，先向窗子里望了一下，看见竖笛以及铜版画和细微肖像画还在那里摆着，但是装笛子的小匣子却不见了。这使我增加了勇气，我走进去，到了老人跟前，他立刻认出了我，问我带来了什么新的东西。他正处在一种对我有利的心情，告诉我说，他早已把那根笛子卖出去了。我把卷着的画打开，尽可能在他的桌子上铺展好，他和那个经营画和服装生意的犹太人一样，首先问我，这两幅画是不是我自己画的，我迟疑了一下，没有回答，因为我自尊心太强了，不肯承认是贫困驱迫我带着自己的作品走进他的小铺子的。但他立刻就用几句奉承的话哄得我讲出了实情，他说，我不必难为情，反倒应该自豪，因为在他看来，这两幅画实在不坏，他愿意冒个险，出相当多的钱买下来。他买画付给我的钱也确实不少，足够我维持几天生活，在我看起来，这是一笔相当可观的收入，虽然当初我画这些作品，是经过好几个星期的充满赏心乐事和辛勤劳动的时间才完成的。现在我并不拿这一点点钱和画的价值相比，而是拿它和目前的贫困相比，这样一比，我就觉得，这个本钱很小的、可怜的老商人还是一个难得的恩人呢，因为他也满可以拒绝我嘛。他怀着好心好意、带着滑稽可笑的姿态表情所出的那一点点钱，就抵得上非常有钱的贩卖绘画作品的商人们，根据他们的很可怀疑的鉴定力作出来的靠不住的心血来潮的决定所付出的更大的钱数。
但是这个怪人当着我的面就把那两幅倒霉的画挂在窗子上了，我一看这样就赶忙离开了那里。在街上我匆匆地望了一望那个窗子，看见故乡的阳光明媚的森林中的幽美风光凄凄惨惨地挂在这贫穷黑暗的刑柱上示众。
尽管如此，我在两天之内又拿了一幅画到这个人的店里，他快活友好地接待了我。那两张素描已经不见了；可是小老头儿或者按照那块又小又旧的商店招牌上标出的姓名叫他约瑟·司马赫费尔，却决不肯讲这两幅画现在哪里，而要求我让他看一看我带来的东西。我们的买卖不久就成交了；我虽然为争取他多发点慈悲出个较高的买价而作出了小小的努力，但不久就感觉到，只要老人始终喜欢买我的画，我就高兴极了，他鼓励我，把完成的作品继续拿到他这里来，要经常过相当俭朴的生活，这样就一定会从这小小的开端产生出伟大的成果。他又亲切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请我不要这样愁眉苦脸、沉默寡言地呆望着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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