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梦见我在大树林里，行走在一条奇异的、狭窄的、用木板铺成的小路上，这条小路高高地、弯弯曲曲地从大树枝和树梢中间穿过，好像一座没有尽头的悬空的桥梁似的，同时，却如同梦中真正常见的情形一样，放着下面便于行走的地面不走。但是俯视树林里的地面，风景是很美的，因为地面上完全长满了绿苔，绿苔生长的地方光线幽暗。绿苔上长着许多单独的星形的花朵，这些花朵的梗儿摇摆着，总是转向走在上面小路上向下面观看的人。每朵花旁边都站着一个小小的地神或者苔藓仙女，各用小金灯笼里一块放光的红玉射出的光芒照耀着花朵，使这些花朵从上面看去像一颗颗在低处闪光的蓝星或者红星。这些花朵之星往往共同构成美丽的图形，或慢或快地旋转着，那一个一个的小不点的小人儿打着小灯笼围着花朵之星走动，他们注意使灯光经常照在花萼上。因此，从高处那条用梁木或木板铺的路上望去，下面那些团团转的亮光构成的图景，就如同地下的星空似的，只是这天空是绿色的，星星放射出各色的光芒。
我心神陶醉在这美景中，顺着悬空的桥梁继续前进，从山毛榉梢和槲树梢当中奋勇闯出一条路来，因为我体会到，这样美观的地面摆在那儿，不是为了让人踩着它行走的。我有时走进一片疏朗的松林；被阳光照得发红的、散发着强烈香味的松梢群，确实是一个奇观和美妙的歇脚地方，因为它们好像是经过人工的加工制造，用奇异的雕刻装饰起来似的，但同时又是天然的大树枝形成的松梢群。有时这狭桥也完全离开树梢，通到露天的、阳光杲杲的地方，这时候我就站在晃晃悠悠的栏杆上，想看一看这条路到底通到哪里去；但是目力所及，除了一望无际的绿油油的林海，什么都看不见，炎炎的夏日在这海上闪光，几千只野鸽子、鸟、金丝雀、啄木鸟和老鹰在这海上成群地飞来飞去，奇怪的只是：最远处的鸟儿也可以清清楚楚地认出来，它们的形态和颜色都可以辨别。我尽兴观看了四周的景色之后，又向下面幽暗的深谷望去，现在发现这里是一道单独被日光照耀的峡谷。谷底最深处一条清溪旁边有一小片草地，我母亲在这片草地正中，坐在她那把装有麦秸椅面的小安乐椅上，穿着一件褐色的隐士衣服，头发雪白。她老态龙钟，弯腰驼背，虽然她在谷底，距离很远，她的五官面貌我都能一一准确无误地认出来。她手拿一根绿树条看管一小群银雉，有想跑掉的，她就在它的翅膀上轻轻地打一下，随即飞起儿根光彩耀眼的羽毛，在太阳光中飞舞。小溪边放着她的纺车，纺车周围安装着蹼板，实在是个小水车，转动得飞快。她只用一只手纺着有光泽的线，线纺出来以后并不缠在线轴儿上，而是纵横交错地在山坡上来回伸展，立刻就地变成大幅面的光泽炫目的亚麻布。亚麻布向上伸展越来越高，我忽然感觉肩膀上有很大的重量，这时才觉察出，原来我背上背着那个已经忘掉的背包，这背包装得鼓鼓的，里面满都是精美的衬衫。现在我当然明白，这些衬衫是哪儿来的了。我背着背包吃力地拖着脚步走去，忽然发现，那些银雉原来都是母亲热心地去晒和拍打的那套美丽的被褥。晒过并拍打干净以后，她就把被褥收集在一起，忙着一件一件地抱到山里去。每逢从山里走出来，她总要手搭凉棚，向四下里眺望，同时低声唱歌，歌声虽然低，但我听得清清楚楚，她唱道：
我的儿子，我的儿子，
啊，这美妙的声音！
他何时能迅速归来，
来时穿过这一片森林？
唱到这里，她看见我在高处好像悬在空中似的，正在望眼欲穿地向下面眺望着她。她使劲大声欢呼了一声，然后没有迈步行走，而像精灵一般从岩石上面迅速飞过去，越来越远，眼看就要从我的视野中消失了，我一面呼喊，一面急追，但毫无效果，狭桥拐了弯，发出破裂声，树梢摇晃着，发出萧瑟声。
接着，就到了森林的尽头，我发现自己站在一座山上，这座山面对着我老家所在的城市。可是现在这座城市是多么壮观哪！河面比旧日宽十倍，像镜子一般明亮。房屋都像过去大教堂那样高大，建筑式样稀奇古怪极了，在阳光照耀下发出亮光。窗子上装饰着许许多多的花，从布满雕刻的墙上沉重地垂下来。一棵棵菩提树耸入蔚蓝透明的天空，高得一望看不见树梢，天空好像一整块宝石，巨大的菩提树梢在空中随风来回摇动，仿佛想把这块宝石磨得更明亮些似的，最后这些巨大的树梢全都长入这块透明的蓝水晶中去了。
大教堂的尖塔一个个从菩提树的绿油油的簇叶大山中间耸起，石构的巍峨的本堂则隐藏在千百万心状的菩提树叶的丘陵中间，只是有的地方露出紫红色的或者蓝色的玻璃，被一缕偶然射来的日光照得闪闪发亮。一个个金色的球形塔顶都凌空闪耀着微光，那里满都是年轻的姑娘，她们从塔顶周围的哥特式装饰当中伸出鬈发的头向外界眺望。虽然我能把每一片菩提树叶的轮廓看得清清楚楚，我却看不出这些姑娘都是谁，我赶忙跑过去观看，因为我心里很纳罕，这些本城女乡亲都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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