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她欲言又止，眼泪却已扑簌簌地落下来，珍珠般缀在嫣然发梢。
“不必担心，”嫣然在镜中朝她沉静微笑，“七爷既然没事，我也必定无妨。”
“七爷已经写了休书，咱们何苦卷进来？”小如哽咽道，“就算要报七爷的恩，难道这样的事，老侯爷还不能做么？”
嫣然摇了摇头：“父侯若是出面，便不是楚家人了。何况为人子女者，屡次忤逆父母教诲已是大不孝，又怎么能让他老人家为我一己私情违心奔波？”
“虽是如此，楚王府里那么多幕僚能臣，又有太妃主子和李师傅主事，就算没有咱们，七爷必定能安然脱身，不过是多费些时日手脚，”小如轻扯嫣然衣摆，“小姐——”
“哪有那么容易？”嫣然不由得微微提高了声音，“太子为人庸懦，行事犹豫，如今那些人对楚王府虎视眈眈，七爷多在京中一日，便多一份危险，倘若再慢一步，等那些老谋深算的人布好局，七爷性命尚且不保，谈何脱身？”
“主子看得透彻。”轿帘外却有人低声接话。原来凤轿已至明德门口，李赜掌着宫灯，李顺亲自打起轿帘，请嫣然下轿。
“主子见得极是，”老者微微一笑，“楚侯爷果然铁石心肠。”
“是么？”嫣然低声询问，“父侯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李顺道，“侯爷只道他不记得有一个贪恋富贵一心要做楚王妃的女儿。”
仿佛心底瞬间被划开一道血淋淋的伤口，嫣然忍不住轻轻抽了一口气，小如依旧嘟着嘴唇，眼泪却又掉了下来。
“要你管！”她低斥一声，胡乱抹了一把眼睛，打开了林开递来的绢帕。
明德门东的角门支呀一声，缓缓开启，李赜掌着宫灯入内，不一刻便领着几个侍卫出来，领头的骁骑卫副将王光德朝嫣然行了一礼：“王妃千岁。”
“将军不必多礼。”
“是，太妃已经叮嘱过臣了，请王妃随臣入宫觐见。”
轻软的裙裾落在青石板上几无声响，一行人各怀心事，默默随引路的王光德走向敞开的角门，嫣然蓦地浑身一震，停住了脚步，颤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在府里那般嘴硬，还是来了。”李顺叹了一声，把一包银子递进王光德手里，“将军且等等，耽误不了多少时候。”
“公公放心。”韩弘点了点头，令侍卫们远远散开，任嫣然与那个候在角门口的身影自去说话。
“李顺说给我听时，我还不信，”楚邕扶杖而立，咳嗽一声，“你这么一意孤行，不顾家中牵挂了么？”
“父侯，”嫣然泪盈于睫，盈盈拜倒，凤冠翟衣下纤细的身形更显得弱不胜衣，“女儿不孝，只是，”她咬了咬唇，“我看不得她死。”
这句话里的情意委实过于明白浓重，楚邕不由得闭目叹息：“若她不得平安，你当真打算替她在楚王府里守孝？”
“父侯，”嫣然惨然一笑，“那人给了女儿一个清白，若真有无可回报的那一日，女儿也不去凑那热闹，只下一世再回来侍奉父亲，看这天下山水便是。”
“看来我女儿果然对七爷痴心一片，” 楚邕望向李顺，摇头苦笑，“你虽说得不错，但我楚家全族千余人，生死祸福尽□□手，我岂能轻易为之？”
“但凭楚侯决断。”李顺垂目微笑。
“何须决断？”楚邕望向嫣然，神色甚是淡然，“痴儿！你这么一意孤行，逼迫父侯为你一己私心赌上全族人性命么？还是为了区区一己私情，便忘了自身的志向？”
“女儿不敢，”绞痛和着地面青石上的丝丝凉意一起袭上心头，嫣然却执拗地伏地请罪，“女儿不遵父命，累得父母担忧，已是不孝，怎么敢逼迫父侯？女儿的志向性情早定，自己都改不得，自然也不能为她更改，故此我这番入宫，”她抬起眼睛婉然一笑，笑容中隐然与楚邕一般带着淡定气派，“也只能为她舍了性命。”
“好，好，” 楚邕仰面大笑，“这才是我楚家的女儿。你既然起心自己了结此事，父侯如今便也告诉你一句话——莫去坤宁宫，且去问问慈宁宫里那个人的意思罢。”
无论儿女如何忤逆不孝十恶不赦，父母的心肠却总是一样——嫣然忍住热泪叩首：“等女儿了结了这件事，就回府侍奉二老，再也不问世事——”
“那些有什么要紧？” 楚邕叹了口气，亲手将许久未见的女儿扶起，怜惜地打量她清瘦的双颊和愧疚的眼睛，“楚王府里的人都甚是无情无义，能实心待你的想必也不多，等你过了这一劫，了了这份债，便回府罢。”
“寇嬷嬷，”林绶脚步生风地闯入慈宁宫正殿，见太后驾前的心腹老宫女捧着药碗出来，按捺住烦躁惊惧低声询问，“皇祖母怎么样了？御医怎么说？”
“还是那些个老话，不过这一剂药下去，”寇嬷嬷朝里面努了努嘴，“主子精神倒甚好。”
“那就好。”林绶放下心，长出了一口气，“我去陪皇祖母说说话，嬷嬷去忙吧。”
寇嬷嬷屈膝一礼，和往常一样，不紧不慢地去了。
太后崇佛，慈宁宫里总是弥漫着淡淡的檀香气味，宛如那人平和无波的笑靥，林绶踏入寿安阁时目光在太后榻前逡巡，不见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心里竟觉得空落落的有些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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