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现在我们知道，潜入凤霖府不是一件好差事，要么遇到让人头疼的怪事，要么在体力上深受其苦。但他们的瞎折腾给事情的蹊跷提供了线索，荆破溪的夜行告诉我们，大唐首富有着让人难以启齿的怪癖，花墨儿的夜行则告诉我们，名动江南的扬州女神与楚匠花住在一起。不难想象，怪癖的产生与女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如果要完全弄懂其中缘由，就得回到多年之前。那年到扬州，楚匠花认识了叶暖轿，后来就再也无心其他。叶暖轿的芬芳和新鲜，使他像吃惯了破秸秆的牛突然闻到野生牧草一样，兴奋得只想哞哞叫唤。回到凤霖府，他彻夜难眠，又鞭长莫及，最后果断采取行动，呕心沥血，用了整整两年的时间将她从扬州带到长安。在这两年时间里，他放下所有，一心一意为她修建宅邸。他打算把整个蝉溪园搬到凤霖府，所以这座宅邸耗资巨大，不但工匠、木匠、瓦匠、泥匠、画匠和施工材料全部从南方调运——一路上浩浩荡荡的像人口迁徙，而且在细节上精益求精，一棵树一片瓦放在什么位置都要经过详细论证，就连凉亭雷公柱柱头上的花纹走向也不允许有丝毫的偏差。等所有工程竣工，他就再雇上数十辆牛车，把那些被他折磨到生无可恋的工匠、木匠、瓦匠、泥匠和画匠一一运回去。这些牛车行走缓慢，一路上吱吱嘎嘎，等到了目的地，基本散了架。牛和人也累到脱相。在施工的时候，凤霖府大门紧闭，只有相关物料和工作人员进出时才会打开，以至于项目落成后，长安凭空多了一座江南，却无人知晓。人们后来说他与世隔绝，其实就是躲在凤霖府里大兴土木。
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楚匠花保密工作做得再好，也难免传出些风声。靠卖琉璃发家的长安富豪王元宝就曾在醉霄楼上公开揶揄他，说他满大街装疯卖傻，一肚子男盗女娼，这两年表面闭门修炼，实际上是在金屋藏娇呐。但这番话没引起任何人在意，大唐朝作风开放，有钱人金屋藏娇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情。再说谁知道他藏的是叶暖轿呢。
楚匠花跟叶暖轿提出跟他回长安时，叶暖轿已知晓他身份和敌国财富，但也不以为然——扬州女神什么没见过。就在楚匠花有点着急、打算对她发表一番爱的誓言以及描绘一下未来蓝图并进行到一半时，扬州女神将食指竖在唇前止住了他，只提了一个要求：
“哥，你能做我的阿瓦塔吗？”
于是她就跟他来到了长安。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见到整座建筑时，叶暖轿简直惊呆了，这里除了植被不能完全与南方媲美，其他都无可挑剔。皇帝对她慷慨而欣赏，却永远不会如此用心。这个男人一声不吭地为她造了一座城。叶暖轿即便久历风尘，心如戏子，也难免流下了感动的泪水。这颗泪水晶莹剔透，顺着细腻的面颊无声滑落，而蕴含其中的情绪就像仙子的孤独与孩童的欢喜交融，汇合出一种性感而纯真的美。这种美，楚匠花无可抗拒。
后来两人就生活在了一起，严格来说，是住在同一座府里。楚匠花住在中院，叶暖轿住在后后院，中间隔着一片菜园以及诸多粪堆。那些发过酵的粪堆虽然味道不大，但有碍观瞻，楚匠花曾多次提议将之移走，却被叶暖轿制止。她说粪堆又不意味着什么，闻惯了脂粉香偶尔来一点点臭味还有点喜欢，再说与之为邻也不失为一种生活体验嘛，至少在判断风向上有了一定依据。
男人如果爱上一个奇葩，结局就是自己也终将变成奇葩。在搬到长安后的日子里，叶暖轿逐渐体现出了飘忽不定的习性，虽说住在同一座府里，却并不跟楚匠花随意见面。只有在她高兴时，才会主动来缠你，并对你当下所从事的一切充满好奇。她会以让你脸红心跳的超近距离与你对视，连鼻翼上的细微汗毛都清晰可见。与此同时，眼里满是爱意。有时甚至还有浓烈而放肆的性暗示。夏日的夜晚，她会脱下缎鞋和罗袜，拉着你在院子里奔跑嬉戏，月光下雪白的足一闪即没，美好而看不清细节。这个时候，楚匠花觉得自己体验到了真正的爱情。那种感觉，就像胸膛里绽满了鲜花而让人情不自禁地面带春风。
而当她不开心或是愤怒——没人知道她为什么不开心和愤怒——就变得不可理喻和孩子气。她会掐着细腰，柳眉紧蹙地说一两句类似于你那葫芦脑袋进水了啊、你的耳朵是聋了吗等尖酸刻薄的话，然后撅着嘴巴生气，直至躲在屋子里不出来，一连数日也不让你见到她。这个时候，楚匠花又体验到了痛苦。但痛苦显然是爱情的一部分，以上表现至少说明她是真情流露，与楚匠花的交往出自真心。世上最美的女人在你面前胡闹，不是人人都有这个权利。
叶暖轿虽说是个青楼女子，却有着非凡的思想和大胆想象。这一点让楚匠花最为着迷，也最为头疼。她那些荒诞不经的言论不时会闪现出一些智慧之光，让人怀疑她其实是带有某种使命降临人间的天才。而对于阿瓦塔——这是她神圣的信仰——叶暖轿则始终保持着将别人折腾到死的劲头。在她眼里，阿瓦塔的要义就是化为诸身，因而一会要求楚匠花：“今天上街摆摊卖猕猴桃去呗，可别偷懒！”一会冷冷提醒：“粪挑完了吗，该做贼了哈！”一会撅起小嘴撒娇：“明天到坊外化斋好不好？你是我的阿瓦塔！”总之换着各种花样折腾。有时甚至要求他做女人——连哄带骗地逼他穿上小巧的绣花缎鞋在长廊里走猫步。楚匠花叫苦不堪。这时叶暖轿就会安慰他：“忍忍吧匠哥，孩子都是这样生出来的。”她还说，脱胎换骨由奇生，所以做这些事时要出其不意，越有悖于常理越好。比如修粪包——用她的说法叫豁得为泥猪疥狗方为人上人——半夜里修就比白天修事半功倍，有人围观着修就比自己偷偷修事半功倍。这还不算完，等楚匠花硬着头皮终于将上述体验完成，她又开始要求分享心得，假如不是发自内心，或者不够细致，就会生气。楚匠花差一点崩溃。他倒是宁愿相信她所说的极乐世界是真的，但这样的体验又何时是个头呢！照他的直觉，即便把全天下的角色都体验完，自己这七尺肉躯上也贯通不出一个新世界来。但有什么办法呢，他就像处于发情期的麋鹿，完全陷入了爱情的牢笼。当爱意涌起，对方的一切要求都想满足。以至于体验来体验去，终于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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