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事情发展到这里，就会发现一个旋涡，无论烟随大风还是草鞋匠，主观客观，都在往这个漩涡里掉。这个漩涡的指向可以说是楚匠花，可以说是掇头仙，也可以说是某种未知，反正都与楚匠花有关。楚匠花隐隐约约在幕后操纵，但也说不出在操纵什么。
说到草鞋匠，我们又不得不简单提他几句。那天晚上他家里来了不速之客，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他的渔网里来，让他猝不及防，酒都吓醒一半。他在夜里关于人生突现奇迹的场景有一万多种幻想，却唯独没有这一种，所以就显得手忙脚乱，一点也不沉着。之所以说是奇迹，是因为不速之客在说完那句话后就告诉他：你不是对大唐首富家很感兴趣吗，告诉你，我就是他派来的。
等草鞋匠紧张的情绪稍微平息一些，不速之客就荡荡悠悠地在渔网里跟他聊起家常——
“小荆，我到户部司调查过你啦，你祖上是延南伏陆县的吧，那地方听说可不咋样啊——实话实说，你可别见怪哈，咱都是就事论事——交通不便不说，经济上还老拖后腿，前些年上头安排延州员外郎去调研，结果走到一个叫三道口的地方，崎岖的山路只有两指宽，马车不敢走，只好雇人用担架连人带马抬上山。那地方的人还爱较死理。不过话说回来，癞狗护家，懒猪守圈，谁身上还没点优点呢，你说是不是？我听人家说那里有个美水泉就蛮出名的，你喝过吧，怎么样，真的好喝吗？咱们长安呐，啥都好，就是水质不行，喝起来一股马尿子味。我这人好喝口茶，可茶这东西没有好水泡再好也是白瞎。前一阵子，我朋友托人送了一包庐山雾给我，我想这么好的茶可不能糟蹋，于是一大早就骑马出城，跑到太乙山上去驮矿泉水。水倒是驮到了，结果你猜怎样？回来路上和人家撞了马，装水的牛尿脬打翻在地，全撒啦，你说糟心不糟心！”
草鞋匠垂着手，默默听着。这个时候谁也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动。而据我猜测，这个时候他除了忐忑不安，脑子里还想着在上元节遇见的那位不知名的姑娘以及城外后山坡上的野菊花——分了神啦。还好不速之客这时收住话头，终于向他表明了今晚此行的目的——
“小荆啊，在大唐私闯民宅可是重罪！你说你闲着没事跑凤霖府去干什么，随便给你捅一竿子出去，不说坐几年大牢也要挨一顿板子，大唐的杖刑你又不是不知道，就你这身板，几板子下去准拍成一只蝙蝠！所以呢，还是老老实实跟我走一趟，腊月初九，给你个好差事，事成之后，吃香的喝辣的，有的你选啦！”
草鞋匠听了这些心潮翻涌，呆若木鸡。如你所知，到最后他肯定会乖乖地跟着走，因为别无选择。又据我所知，在跟着不速之客走的时候，荆破溪非但不被动，反而喜不自胜。他的生活实属单调，太需要这样的节外生枝啦。尽管如此，在亦步亦趋、生怕跟丢的同时，他还是有些羞惭和懊恼：自己夜闯凤霖府的事情露馅啦，白做了那么多准备工作和周密部署，到头来被人家一语道破。他不无悲哀地认识到，无论谋划还是执行，自己实属才能平平。
路上他小心翼翼地问人家：“您贵姓？”
不速之客告诉他：“我姓茅，叫我茅獠子就行啦。”
烟随大风来到凤霖府的时候，大门紧闭。这让他有一丝不快，虽说对方富贾一方，但自己好歹也是长安城的知名混混，不出门迎接就算了，关着门是什么意思。按他以前的脾气，这时定会斜眼睥睨，掉头而去。但考虑到一切都是为了花墨儿，所以还是放下浪荡公子的架子，用谦卑的心态叩响门环。
门丁不认识他，见他手里拿着刀，就盘问不休。顺便补充一句，烟随大风的刀是有刀鞘的，而且有持刀证，否则谁也不敢提着光秃秃的刀在大唐的街上横冲直撞，一旦被当差的发现，准会视作叛乱分子抓起来。门丁只管啰嗦纠缠，烟随大风大怒，看来这楚匠花没交代下人，自己无足轻重。直到报出名号，门丁才突然回过神来似的连连作揖致歉，称脑子出差一时忘记了，又云凤霖侯早有安排时，他心里才略有平衡。
进入府中，烟随大风一边观察，一边随着引路管家往里走，心里喟然感触。这凤霖府果然非同凡响，目之所及又奢华又奇幻，房檐下挂着翡翠做的玉铃铛，梅林里养着乌苏里来的丹顶鹤。与人家相比，自己简直住着狗窝——实际上狗窝也不如。你说这凤霖猴到底怎么发的财，这般铺张，自己空有一身武艺和抱负，到头来却落个落地凤凰不如鸡，日日蝇营狗苟，时时捉襟见肘，没事就为仨瓜俩枣烦恼，直叫人怒从心头起，恨向世间生。
烟随大风跟着管家兜兜转转，最后在蝶姬楼一间暖室里与楚匠花见上了面。大唐首富身着长白袍，外罩狐白裘，静静坐着，像悬崖峭壁上斜伸出了一支腊梅，又素净又淡然。相比之下，烟随大风就略显浮夸，脚蹬牛皮翘头靴，身穿竖领羊皮袄，一身的皮衣皮裤，看起来像摇滚明星要登台。两人滋滋溜溜喝了一会功夫茶，等互相在静默中气场较量得差不多了，就开口说起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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