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过后，展昭喝了汤药，一时反睡不着，倚住床壁无所事事，阮夜狸坐在床边不远的桌案旁，执了绞剪去剪烛心，有好几次险些把烛焰都给剪灭了，显见也是无聊的。
展昭几次欲言又止，再然后终于下定决心：“阮姑娘，可以去架上寻本书来看么？”
阮夜狸头也不回：“不行。身子这么差，看书费脑子，还嫌死的不够快呢。”
展昭叹气，顿了顿又看她：“那或者我们说说话，好过这么死气沉沉。”
阮夜狸继续剪烛心：“白天说的还不够多？你伤在心口，少说几句，省得牵的伤口不长痂。”
展昭让她说的哭笑不得，真是不明白说话跟伤口不长痂有什么关系了，正没奈何时，屋子里伺候的小厮端了洗脸的铜盆进来，恰将两人的话听了个全，向着展昭笑嘻嘻道：“爷不用叹气，姑娘这是为爷好呢，可见是上了心的，爷真是好福气。”
忽然就说出这番话来，展昭始料未及，闹了个面红耳赤，待想出言撇清，似乎又显得自己小气了，看阮夜狸时，她反是笑的落落大方：“那是当然的。”
说话间接了铜盆过来，将棉巾浸湿了又拿出绞干，径自去给展昭擦拭，展昭微微一窘：“阮姑娘，我自己来吧。”
阮夜狸非但不给，笑的反更粲然：“展昭，你受了伤，我伺候你是应该的。你也不用想东想西扯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换了别的阿猫阿狗伤成这样，我也会好心帮忙的。”
她既然把话这么说开了，自己再推诿就太过放不开了，展昭真是搞不清她怎么几日间就判若两人，也摸不透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只得先定下神来，走一步看一步——饶是如此，毕竟从未让年轻的姑娘这么悉心照顾过，面上被她垂下的发丝摩挲的发痒，心跳也比平日里快了几拍。
洗漱之后，阮夜狸便唤小厮过来帮忙一起扶展昭躺下，也不管他愿不愿意，帘帐一拉，呼的吹灭烛火，只甩下一句：“好好休息。”
待展昭反应过来时，门扇已经关上了，细碎的步声渐渐远走，屋内的黑暗温柔迤逦开来，想起她临走时那句硬邦邦的“好好休息”，展昭的唇角不觉绽出笑意来——她倒是全然的不由分说不管不顾，少了几分温柔小心，却多了些许霸道的关切。
有那么一瞬间，竟让他想起小时候吵着闹着要吃糖的情形，娘不让他多吃，自然也是为他好的，只是娘从来不软语呢喃着哄他，而是硬邦邦把他提溜到一旁站着：“不许多吃。”
儿时的温暖记忆忽然间便排山倒海，菱花的暗香渐渐透窗，难得静谧，难得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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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夜狸和那小厮一起离开，开始时两人都很有默契的不说话，待离得远些了，那小厮先笑出声来，涎着脸向她伸手讨赏：“阮姑娘，我适才那般打趣你和那位爷，可中你的意？”
阮夜狸从腰封中掏出粒碎银子，半空中掂了一掂，拉过那小厮的手，将银子重重按在他掌心之中，笑嘻嘻道：“自然是满意的，这两日见着我和他在一道，还得瞅着空子打趣，男女之间还不就是这样，他就算没有意，也要让你说出三分意来。”
那小厮吓了一声，心里存了三分鄙弃，看着银钱的面子，嘴上说的却比抹了蜜还甜：“姑娘是个胆子大的，不像我身边的姐儿那么扭扭捏捏，我还就是喜欢姑娘这性儿，想什么是什么，不藏着掖着。不过我看那展爷，倒是个面皮儿薄的。”
阮夜狸哈哈大笑：“我这样没脸没皮的，你再怎么说我也不当回事。那位展爷是个正经人，不过我倒是喜欢他这点。”
小厮将银子在手心里紧了紧：“姑娘的心思我晓得，拿了姑娘的银子，自然要尽心替姑娘办事。这旁敲侧击有一搭没一搭的撮合，我是最拿手了。赶明儿姑娘真做了展爷上门面的夫人，可得惦着小人的好处。”
阮夜狸自是瞧不起这种打蛇随棍上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油嘴下人，心中因想着“你懂个屁”，面上却还是笑的风生水起的：“那是自然。今儿给我屋里换了花瓶没有？”
那小厮忙道：“自然是换了的。今儿去店里，那店老板还寻我开心，说什么一天买一个，感情这瓶子是拿来吃的……阮姑娘，已经是第六个了，你屋里的花瓶，怎生每天都会打碎的？”
阮夜狸一挑眉：“我多的是银子，就喜欢摔着玩，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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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寝时，阮夜狸将花瓶放到卧床内侧，花瓶口上绑了圈绳，绳子的另一头系在自己脚踝上，系好后嫌结打的不好看，低头摆弄了半天，忽的一侧头吹熄灯火，径自躺了下去。
黑暗中，阮夜狸盯着帐顶看了许久，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这一觉睡得极不踏实，像前几次一样，做一个同样的梦，梦里，她居然回到了小时候的样子，垫着脚尖拨弄着放在高处的花瓶，伸手一点点地挪移，直到砰的一声……
睁开眼时，已经没有躺在床上了，半夜的月光分外明亮，被子半搭在地上，人却站在离床尺许远的地方，阮夜狸从桌上摸到火折子把灯点着——花瓶摔碎了一地，碎瓷间一个孤零零的绳圈，绳子的另一头还好端端系在自己脚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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